詩詩的煩惱(一)

我有個三年級的女學生很愛來找我
每次上完他們班的課,下課後都會有一群小孩圍在我身邊,要幫我打掃或是跟我聊天之類的
(對,三年級就是天使)
她都會徘徊在這群人的周圍,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我
等到人群散去後,她才會慢慢地晃過來,慢慢地、小小聲地說
「Sunny我有心事想跟你說。」

但是那時候大多已經快上課了,所以我都跟她說中午用完午餐再來
我願意讓小孩在中午的時候來其實對我來說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因為我是一個很需要自己的獨處空間的人,尤其在學校這種人口密集度這麼高的場所中

但我還是讓她來了,因為她的眼睛真的睜的超大的

我就叫她詩詩好了

一開始詩詩來找我的時候,我其實聽不太懂她在說甚麼
三年級嘛,敘事邏輯還沒到非常完整
但是聽得出來是因為跟朋友相處的問題,還有家庭的問題

中秋連假過後的那一天下課,她拿著課本走到我旁邊說
「Sunny我的連假過得很不好」
「為甚麼?」
「我們家是賣麵的,阿嬤都只叫我做事情,表哥跟哥哥都一直欺負我,把東西丟給我做」
我本來以為是公主病發作,叫她拿點東西就哀哀叫
但是仔細聽完之後,我猜想她家應該是非常父權至上的家庭
詩詩的媽媽在家裡好像也沒什麼地位,爸爸不知道在做甚麼的
阿嬤總是拿她跟她媽媽相提並論,說她就是像媽媽一樣脾氣太好
成不了大事
但是我教了他們將近一學期,我的觀察是詩詩是個挺勤奮,而且貼心聰明認真的小孩的
但是詩詩總是認為自己不如人,在各方面都是

詩詩最常跟我討論的是朋友的問題
她告訴我,她的朋友不想跟她玩
我問詩詩,你下課沒有出去玩嗎?
「我本來跟XX很好,但是後來她都不來找我玩了」

看官們,這句話不知道你們是怎麼解讀的
是覺得  對呀,我以前也有這種困擾
還是  天啊詩詩好玻璃心喔,不會自己去跟別人玩嗎?

我反問詩詩:「你跟XX很好,那XX有沒有其他的好朋友」
詩詩點點頭,說:「她都跟其他人玩,不來找我了」
我又問:「那你呢?你有沒有其他的好朋友?」
詩詩眼睛很大的看著我沒有說話

阿~原來在詩詩的心中,我現在跟這個人很好,我就不會有其他的朋友了
我會一直跟這人很好,我們做任何事情都理應在一起
看官們,在你們求學過程中,有過這種經驗嗎?
我有耶,高中的時候,當時還差點想轉學
等等下面討論

我告訴詩詩:「你跟XX很好,所以妳覺得她應該要跟妳一直在一起,玩也應該先找妳對不對?那Sunny問妳一個問題,妳覺得朋友只有一個嗎?」
詩詩沒有動作,她好像不知道人生在世會有很多朋友

「妳看,下課的時候,是不是班上有很多同學都會來找Sunny聊天?每一個來找我聊天的小孩,我都很樂意聽他們說話,跟他們分享我的生活。詩詩妳算來找我比較多次的,但是我有因為這樣就不理其他同學嗎?妳們每個來找我的人,我都很享受跟你們在一起的時光,跟妳在一起我可以聊比較成熟的話題,跟XXX在一起我就可以跟他一起玩他的玩具,跟XXX在一起我就可以聊他喜歡的直排輪,他也會教我怎麼溜。每一個來找我的學生我都很珍惜,這個過程我是很開心的。」

「但是詩詩妳看喔,如果我今天跟妳聊得很高興,最後只跟你聊天的話,我是不是就沒辦法知道這些新玩具的玩法,沒辦法知道直排輪溜起來有多好玩,對吧?」
「下次妳也試試看,主動去找其他同學玩。XX跟妳很好沒錯啊!她有事情都會告訴妳對嗎?一個人願意把心事告訴妳,代表她信任妳,她把妳放在心裡,當作好朋友。但是我們不會因為心裡有人了,就不跟別人玩了,這樣太無趣了。」

其實我不知道詩詩有沒有聽懂,但是她很認真在聽,所以我相信這段話有進去她的腦袋
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會發酵完畢,因為我看她最近好像又換朋友了

我高一的時候也是被這個問題困擾很久,所以我很懂詩詩的心情
我個性超外向的,跟任何人都可以相處得不錯
但那是現在,我高一的時候曾經一度超沮喪
國中的時候我有一群好朋友,其實我完全不知道怎麼跟他們好上的
就是慢慢的無緣無故的就在一起了,很輕鬆自然的在一起
所以升上高中的時候我很積極的想找回這樣的關係
加上我這人又有點愛慕虛榮,很想成為團體的中心
所以就去跟班上最受歡迎的人在一起

看官們有看清楚我的作法嗎?
我是「去跟班上最受歡迎的人在一起」
我忽略了一件事,朋友是同類相聚的
我這麼刻意的去跟這些人在一起,下場當然就是活得不像我自己
我還一度懷疑的社交能力到底是哪裡出了狀況
怎麼連跟人談話10分鐘都沒辦法
那時候早上坐上校車就想哭,祈禱這三年趕快過去

就這樣過了一年,高二分班後還是微微的有這問題
我知道自己有這問題,所以一開始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可能是我個性很外向吧,所以還是吸引到了班上比較受矚目的一群同學的招攬
但是在一起沒多久我就清楚的知道自己不適合這樣的交友圈
就慢慢地淡出了
一個人飄來飄去的,其實我心裡很害怕
怕沒有人要跟我當朋友
我還是忘記了朋友是同類相聚的這個準則
自己一個人漂泊了一段時間後,我遇到了到現在都還是跟我很好的阿珊
阿珊是我原本不會想到會跟她成為好朋友的那一類型的人
但是每天同一趟路程的校車讓我發現我的喜好是甚麼
還有跟阿珊在一起真的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笑啊,鬧的
也可以討論嚴肅話題,認知層次也可以在同一層級

大學後遇到了瑜庭
完全不一樣的類型,但和她在一起還是很舒服
可以完全做自己的舒服

我過了這麼多年才稍微認知到朋友到底是甚麼樣的一種存在
詩詩三年級就有這種煩惱了
不知道詩詩的腦袋是怎麼應對這件事情的
但我其實挺為詩詩感到慶幸也感到不幸
在這樣的年紀遇到這樣的問題
讓她對這世界有比較多的認識,比起其他還在玩鬼抓人的小孩來說
早點具備應對這個世界的能力
但是童年的銘刻是會烙印一輩子的
希望她可以好好的處理這些事情,感覺她是個有耐性的小孩
不像我,急著處理,搞得自己四不像

其實我也不能做甚麼,只能開放我午餐時間陪她聊聊天而已

喔詩詩最近又有別的煩惱了,挺有趣的
下次跟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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